雪绒花会增加我的勇气么?可是我很快就把脖子给忘了。我对山的预期是土,不是石头。从长江中下游平原出来的小孩对山的见识仅限于一两百米的土包。我从没有到过这样的海拔,也不知道山高到一定的程度,材料就会不同。以前地理书上说过什么雪线呀,梯级分布的植被啊,都是说说背背的,完全没有想过真的会面临这样的局面,真的就踩在这样的石头路上向上走,后来是爬。
而且,边上一米就是悬崖。我没有恐高症,但难道山路不应该有石梯和栏杆么?连一点关于安全的暗示都没有么?而周围的德国人都像度假一样,带着小孩活蹦乱跳的,像在郊野公园。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自己的行为,是历险,是运动,还是娱乐,或者完全就是无备而来的出洋相。周围人的行为让我很汗颜,觉得自己目光短浅,胆小如鼠,四肢乏力,在一座普通的、已经被开发了很久的、德国人随便玩玩的山上两腿发抖。
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习惯了自己身处的自然环境,虽然心情很不堪,但在嘻嘻哈哈的德国小孩面前还是要有一点青年人的样子。这样慢慢地,步伐好像就可以跨得大一点了。我们在一段平缓的路上走着,走着,看到一块纪念牌。我们叫Atelier凑过去看看上面写了啥。他回来报告说,1968年某个雨天两个登山的人在这里被雷击中身亡。我们面面相觑,继续上路。
抵达山顶的路有两条,一条是沿着山脊的绕行,另一条是垂直上升。Atelier介绍说,前者难度较低(也只是相对而言),但时间较长,后者难度较高,需要专门的攀岩设备以及保护装置。说着,来了两个穿牛仔裤T恤衫的中年男人,背了两个小包问我们,哪条路比较近。Atelier把情况告诉了他们。他们毫不犹豫地就走向了垂直的近路。我们再次面面相觑,继续上路。
我们走得很慢,因为Joanna有过在地质实习时摔下碎石山的经历,而Atelier也在滑雪时和雪一起滑落过,而我呢,从来都没有上去过,自然也没有坠落过,所以更害怕。
走着,走着,走路这件事情变了意味,因为“路”的定义发生了变化。在城市里,路是白花花的水门汀;在乡村,路是一条黑泥土。那都是有边界的狭长区域。而在Alpspitze,路是石头堆叠的,只可意会、不可言传的形状。这山上本来没有路,爬得人多了就爬出了路来。但是人们并不去改变山的面貌,给路整出一条人们脑中的样子,像黄山的路那样,石阶嵌成了山的一部分。相反,他们要让山自己去告诉每一个后来攀登的人,让人们自己去发现这个关于路的定义。他们只是用油漆在山壁上涂上红点,一个大意,像是高人的点拨,叫你在关键的地方不要走上绝路。他们也在知道你上去有难度的地方建了铁梯子,像公园里冒险者乐园之类的东西,只是真的贴在两千多米悬崖边上。或者给你一个能拉的铁索,借个力,缓解一下情绪。
而神奇的是,一个爬山的人,只要慢慢地爬,继续地爬,就能从各种形状的石头中,从一片混乱中看出“路”来。山路不是什么具体路,只是一种抵达高处的可能。摸摸这块石头,看看那块石头,动一动,就会慢慢知道它的承受力和稳定性,知道你是否可以把身体的重量部分地交给它。(待续)
照片:Joanna总是能够随时在镜头面前展现出她的从容。注意看她身前的救命红点。Photo by Atelier, 2005-8-17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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